天空灰沉沉，没有一点生气。抬头望去，那是远方的天，积厚的密云黑压压挤拥各处，仿似天空成了一片伟大的海洋。
天……还是那一片天……
闪烁着雷云、雨雾，每一次闪灯都能映亮窗户。坐在窗前，玻璃外云雾飞洒流逝。他收回目光凝视舱内，这班航班的使用者只有一家人和两名机师。少年张开大眼睛，好奇地观望着舱内一切。无人的座位，闷空的舱房。
飞机探入云霄，机舱里只有少年一个人，对面还有一个少女，似乎并不比他年长或年幼，两个小孩面对面坐在一起。少年右手有伤痕，像被牙齿咬过的痕迹，盖着纱布，渗着血丝。
突然听见少女真挚的语线：“哥哥，还疼不疼？”
少年嘟了嘟嘴，眼眶湿润了没有说话。也许是感到内疚，少女搂紧布娃娃说：“不怕，下次我一定会保护哥哥，赶走那些坏狗。”
可能声音太大，惹来了阵阵脚步从机舱前排传来，越过座位的阻隔，高大的职业服装抢入少年目光。短小精致的商务短裙，在两人面前停下。少年的个头太矮，座位太深，只看见一双洁净手腕在为二人扣紧安全带。母亲的说话总是能安定两人：“哥哥身体不好，叫你让着点，啊，以后照顾好哥哥，明白了吗？”
母亲抚着女孩的头发，却令少年不满地高声抗议：“我为什么要她照顾！”
“听话，不要吵架！”母亲说完转身回到前排去。在那里还有几个人不知道商量着什么，偶尔会听到争吵。
母亲走后，少女不悦地望着少年，良久才低声说：“哥哥不要恩善了。”
“不会，不会不要你，永远不会。”少年急着争辩，只是这回不但大声，反而激动得手舞足蹈。
女孩继续抗议：“那为什么不让恩善照顾你。哥哥身体不好，但是恩善身体很好，去年赛跑还拿了第一名。”
少年再次嘟起了嘴巴默言不语。他低下头，很久，接着听到有人低泣，他抬头一看，只见少女满脸泪痕，哭不成声却害怕又引起母亲注意而压低声音，只凭泪光挥洒：“……哥哥不要我了……不要恩善了……”
“不要哭，我说过，不会不要你的。”
“真的？”
“真的！不过……”男孩低下头欲言又止。“你说谎……”眼看女孩要放声大闹，男孩终于说：“我们以后还是要分开。”
“为什么呀！”
男孩使劲擦干净眼睛：“因为我们会长大，叔叔阿姨都说过，长大以后就要结婚然后就会离开家，然后就要分开了。”
女孩沉默，男孩也沉默，偌大机舱内只留下细小的议论声，都来自前排，好像母亲也有份儿。
“那怎么办呀？”
少年做出一个苦恼的表情说着，突然少女伸手过去拉着他，打开手掌又把自己的手放上去，紧紧握在一起，少女说：“不用怕，长大以后我就做你的新娘！长大后，我要和哥哥结婚，我们就不会分开了。”
少年似乎听到一片曙光，立时开眼笑：“好，我长大后做你的新郎。”
少女竖起十分幼嫩的小指头，好像完成一件愉快的心事，满脸喜悦：“我们打勾勾。”
男孩笑得更灿烂，毫不犹豫用小指头钩住对方，两人异口齐声地摇着小手。
“打勾勾，不准忘，长大后，做新郎。”
“打勾勾，不准忘，长大后，做新娘。长大后，我要做哥哥的妻子。”
二人又齐声笑着：“永远在一起。”
笑声中，突然飞机全身震荡，左右颠簸，母亲和一起议论的人纷纷奔向驾驶舱。
机舱通往驾驶室的气闸打开了，母亲第一个跑进去，副机师就叫：“我们遇上雷雨。”
母亲急切道：“能冲过去吗？”
“云层太厚，太危险了，也许没过雨带就会失控。”机师的话语不够半分钟，舱内所有灯光霎时间全部熄灭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“有雷电，我们被击中了，是飓风。”主驾驶继续尝试操作各种仪器，不停说着，“不可能，气象报告没有这里的数据，我到什么地方了！”
母亲有点慌忙失措，马上赶回客舱，坐到两名孩子身旁一手捂着少女双眼对少年说：“闭上眼睛，不要看！”
这时，震荡达到了顶峰，行李货物纷纷自货架上摔落，空荡荡的座席立时乱七八糟，少年瞪大着眼，惊慌得听不进任何话，眼睁睁看着货物飞倒，机舱摇摆，最终完全失去平衡，阵阵眩晕侵袭少年。
虽然难受，可他还张着眼，母亲竭尽全力抱着女儿，捂着她的眼睛生怕孩子受到惊吓，许多次她伸手想掩盖少年的目光，但摇荡一次又一次阻止她。再次震荡时掀起了巨大刺耳的撕裂声，气流剧烈地朝舷窗流动，飞机分解了。少年转过头，身旁座位自窗口到地板裂开巨大缺口，气压流失，上帝无情而强劲地想要将舱内一切全拉扯出去。少年惊呼着，少女哭喊着，来不及扣安全带的母亲突然一声惊呼自女儿身边脱离。
“妈妈！”少年喊破咽喉，也只能听着母亲的叫声越去越远，直到消失。
……再次巨震……
两人闭着眼，不敢违抗母亲的指令，可恐慌却叫人尖叫呼喊，满舱满耳均是少女高分贝尖声惊叫。少年很怕，一直抓着她的手，两人意识里似乎都明白对方的存在，于是紧握着不愿分开。
长发翻飞，映衬着哭喊的少女，对少年来说这个画面一直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就在这不久，飞机终于在一次最最巨大的爆响里失去了所有影像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
就像梦一样……
梦……
做了一场梦，少年徐徐转醒，光线刺激着眼球，他眯着眼指向太阳。
蓝色的天，澄清的太空、白云，如锦似海的飘雾，宛若仙境的绿野，不透风地掠夺着眼球，有鸟儿鸣泣隐隐，叫人无法想象身处何地。少年擦了擦眼四处张望，发现自己还坐在机座里，但是机舱已被拦腰分解断截成菱，座位颠倒四处，乱七八糟。
远处驾驶室抛进丛林，冒着浓烟。眼前睡着名少女，被他用力摇醒，朦胧里为眼前景象惊呆，飞机坠落在一片广袤的大山林里，山谷、河川、沉睡千年的古木，还有那些缭绕其间，流溢轻灵的云雾，将一切打点得犹如人间仙境、世外桃源。阳光自断裂**入舱内，少女很坚强而且顽皮地拉着他跳下座位，确切地说，他们是滑下去的，地板已经倾斜了，一下子就顺着残骸和碎片滑落草地。女孩仍然抱着来时携带的布娃娃，好像比生命更重要。抖擞了一下精神，飞机在草野林丛里依靠强大惯性拖行数百米，冲击力很大，沿途树木翻倒，连根拔起，机身因承受不住冲击而与机头分离，驾驶室便是这样冲进远方密林，燃起浓浓黑烟，与绮丽美景形成一道特殊的风景线。
突然一声令少女回过神，男孩坐在碎片上，膝盖肿涨通红，她奔过去关切地问：“你怎么啦？”
男孩抬头望着天空，飞机坠毁的地方有一座高山，山腰长着巨大洞口，俯视二人。他突然觉得好奇怪。女孩也好奇地望着天，似乎入了迷又像着了魔，在那洞口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女孩，让她慢慢地朝洞口走过去。
洞口爬满青苔，很凉爽。有风从里面吹来，少女走入洞穴来到一处平台，这里十分平整，甚至平坦得你不相信，土地里刻着巨大的圆圈，用石头雕刻成多种符文形象，构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围绕着圆型的平台镶在地里，圆圈里面刻了一条流水一样的坑道。坑道两端各挖了一个小土坑，不知道作什么用。
洞内寂静异常，每一滴水每一溪道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，少女站在平台上，抬头望向前方，发现正对平台的对面的石壁上刻画了巨大的太极图，与脚下那些石块砌成的图案一样。太极图镶了两颗明珠，正分阴阳。少女看得出神，闪闪发光，只道漂亮。
身后泛起男孩叫声，她回过头，看见少年摔倒，膝盖都擦伤了，血液缓缓渗出皮肤。这可把少女吓坏了，抱紧娃娃跑到哥哥身旁一把跪倒，用布娃娃抹干血水：“疼不疼啊？”男孩摇了一下头，但是喘气不息，显然耐不住长途跋涉。少女安慰道：“不怕，有恩善在，我会保护哥哥。来，我背你。”说罢张手猫腰真想背起男孩似的。谁料，少年大喝：“不，我不用你背！我是男孩子，应该我背你才对！”
摇晃着站直了身，少年的倔强令少女木木地立于一旁，沉默不语。
少女伸手拉着男孩：“那我拉着你，就不怕摔倒了。”
少年接受了，一拐一拐地走进太极石阵：“你自己走吧，我走不动了。”他一停下，女孩也跟着停下：“不行，恩善不走。”
二人坐在平台中央，突然少女发现身旁躺着一颗十分漂亮的珠子，有巴掌大，褐黄色，她抓在手里十分温暖，然，也有趣，她想再找一颗，但是四野空荡荡只有一个小土坑，一阵纳闷过后，少女走到坑前，将珠子塞了进去。
阵阵微荡轰击平台，仿似无数大象用力推动着，两人都震得东倒西歪，围绕着平台那个用石头雕琢而成的太极外圈，竟然陆续以倾斜角度震脱泥土，像揭开锅盖似的脱离了平台，悬空竖立于眼前。
碎石泥土尘埃呛得少年不断地咳嗽。少女咳了几声，慌慌张张地把珠子又拔了出来，双目落在浮空的石圈，尘土飞扬阻碍着视野，使她看不清楚。可下一瞬间，两人就被石圈散发出来的强烈光芒覆盖。
刺眼中光芒减弱了，终于看见奇特景象。石圈之内，幻化着七彩飘逸的光泽，像流水、像行云、又像一帘幽幕。少女愕然了，美丽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面镜子，她听见一种声音，繁杂的吵闹的，像好多人一起议论，又像两个大男人激烈争吵，声音十分空灵，不属于凡尘，更不是眼前世界，自天上娓娓飘来一般，灵动闪烁，她甚至不能辨认声音来自什么方向、什么人，只知道看着镜子。
泥土开始退散，少年坐在地上朝远处的妹妹喊：“恩善！！”
少女回头正想回到哥哥身边，那些繁杂的天外之音突然清晰无比，响成一句话：“恩善！！！”
少女一惊，马上停步回头望向石圈，不知所然地又走了回去，那声响越来越清晰，令她紧紧抓着布娃娃，不敢放松，天真好奇地对镜里说：“你是谁？”
少年看着女孩自言自语十分奇怪。
石圈里又传出一句话：“恩善！是我！”
少女一惊：“哥哥？”她马上回头望向正看着自己的男孩，但不容她多想，少年马上喊道：“恩善！你在说什么？”她想回答可同时圈里也叫了一声：“恩善！”
她已分不清真与假，两把声音重叠在一起，像诉说着什么，少女越听越入神，而且飞快地转变表情，显然她听到了一种可怕的消息。少年看了很久，仿佛也听到一点杂音，紧张地四周张望，小心翼翼朝少女走去：“恩善，你在做什么？你跟谁说话？”
少年看着她回过头来，可是空灵声音立马响起：“恩善……恩善……不！！恩善！！…………”
少女大惊失色，匆匆忙忙跑到地上的小坑旁，男孩也跟着走过去，但他还没走两步就看见少女一把将珠子再次塞进了土坑。
顷刻间，镜子乃至整个平台发出强大光芒迅速覆盖山洞，剧烈的巨震快要将平台轰碎。少年什么也看不见，只道阵阵落石般炸响连续不断贯彻耳膜，转瞬之间一切回复依旧。镜子消失了，石砌的圆环重新镶嵌在土地里，仿似从来没有升起过一样，白光瞎朦了眼。少年用手揉了几下眼睛，冥冥忽忽，逐渐恢复视野，可也十分朦胧。
睁开眼的瞬间，一个深色物体闯进眼帘，布娃娃凌空掉落，就像刚才还有东西支撑着它，转眼之后便消失了一样飘然跌落，砸在方才少女站的位置。但……那里已空无一人。他一拐一拐走过去，满脸痛苦，嘟着嘴拾起布娃娃，然后又环望圆型浮空平台，四周除了他以外再无一人，少女彻彻底底人间蒸发，只留下地上不大不小的泥坑仍冒着白气。
“恩善！”
男孩叫了几声，均无应答。他慌了，急了，一声比一声大，一声比一声急，一声比一声高，直到整个山洞回荡着少年急切稚嫩的童音，久久回响，直冲蓝天，阳光灿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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